论司马相如赋的铺排特点

摘要：司马相如是西汉的大赋作家，后人称之为赋圣，其赋才天纵，文思萧散，控引天地，错综古今，旷世莫比。《子虚赋》、《上林赋》是代表作，两篇赋体制宏大，语词富赡，结构完整，铺排现象甚是鲜明。本文主要从时空对称，以类相缀，语言华丽，排比句式四方面来分析司马相如赋的铺排特点。
    关键词：司马相如《子虚赋》、《上林赋》 铺排特点            
刘勰在《文心雕龙·诠赋》说：“《诗》有六义，其二曰赋。赋者，铺也，铺采摛文，体物写志也。”他准确地概括了赋的基本特征：铺采摛文，体物写志。“铺采摛文”中的“铺”和“摛”都是铺叙、敷陈，即赋直陈其事。笔者认为这里既要强调赋铺陈直叙的写作特点，又要强调赋要有文辞华丽的语言，二者相辅相成。此篇中还有“极声貌以穷文”是指赋篇要极力描绘客观事物的声音容貌，以穷尽辞藻运用的能事；“品物毕图”是把事物的情貌通通描绘出来。这些都是对汉大赋铺排定义比较好的解释。许多学者已经对汉大赋的此特征深入研究过，但本文主要司马相如的赋篇为例，一一具体分析汉赋的铺排表现，希望在前人的基础上能更加的详实，使读者可以从赋中清楚地看到当时的汉帝国雄风和威严。因为鲁迅先生曾在《汉文学史纲要》中写到：“(相如)以玮奇之意，饰以绮丽之辞，句之短长，亦不拘成法，……自虑妙才，广博闳丽，卓绝汉代。”[②]可见司马相如赋的独特地位和重要价值。下面就以司马相如的《子虚赋》、《上林赋》为例从时空对称，罗列艺术，华辞丽藻，排比繁盛四方面来具体论述其赋的铺排特征。
一、时空对称的铺排观念
《子虚赋》、《上林赋》的整体安排都是先采用主客问答的形式来引出话题，中间进行精彩的论述，最后以“乱”来概括的文章主题，有始有终，前后呼应。这两篇赋突出地遵循了时空顺序的铺陈方式，大体上按照时间顺序进行推移，先写齐、楚两个诸侯国，然后重点写天子的游猎，空间距离也依次拓展，时空对称就在这样的描绘中的体现出来。如：“其东则有蕙圃，蘅兰芷若，芎藭菖浦，江蓠蘼芜，诸柘巴苴。其南侧有平原广泽，登降陁靡，案衍坛曼，缘以大江，限以巫山。……其西则有涌泉清池，激水推移，外发芙蓉菱華，内隐钜石白沙。……其北则有阴林巨树，楩楠豫章，桂椒木兰，檗离朱杨，樝梨梬栗，橘柚芬芬。”[③]这是对云梦泽的介绍，依据东南西北的方位展示给我们，有条不紊，秩序井然。清楚地告诉给读者云梦的东面有蕙圃兰芷，南面是平原广泽，西面有涌泉清池，北面是阴林巨树。既对称又明了，像建筑物的四个棱角，视者尽知。小小的云梦泽就如此的宽广，水中的植物繁多，江岸高低起伏，陆地的树木高大挺拔，四面八方都是希望在流动，可见汉帝国的疆域是多么辽阔！
对上林苑的描绘也是如此“于是乎周览泛观，缜纷轧芴，芒芒怳忽，视之无端，察之无涯。日出东沼，入乎西陂。其南则隆冬生长，涌水跃波；……其北则盛夏含冻裂地，涉冰揭河；”[④]作者浏览四周，广泛观赏，睁大眼睛也看不清楚，只见茫茫一片，恍恍惚惚，放眼望去，无边无际；仔细察看，宽广无涯。早晨，太阳从苑东的池沼升起；傍晚，太阳由苑西的陂池落下。南面气温偏高，北面则冰冻三尺，各种各样的动物在其中活动。这些时空结构明显地呈现出对称的特征，描写时经常是东南西北，春夏秋冬，东升西落等。这与我国古代四方、六合、四时等的时空观念有关，特殊的空间铺排场面似乎让我们窥探到了汉大赋的来源。
二、以类相缀的罗列艺术
以类相缀就是把同类的事物放在一起。作者在《上林赋》中各生物进行铺陈描写时，依次出现的是奔腾水流、蛟龙鱼龟、崇山峻岭、离宫别馆、飞猿走禽、花草林木，这些都是按照类别进行划分的，层次清楚，如祭祀时陈列的一系列贡品。仔细欣赏其中的一段：“于是乎卢橘夏孰，黄甘橙楱，枇杷橪柿，楟柰厚朴，梬枣杨梅，樱桃蒲陶，隐夫薁棣，荅遝离支，罗乎后宫，列乎北园，貤丘陵，下平原，扬翠叶，杌紫茎，发红华，垂朱荣，煌煌扈扈，照曜巨野。沙棠栎槠，华枫枰栌，留落胥邪，仁频并闾，欃檀木兰，豫章女贞，长千仞，大连抱，夸条直畅，实叶葰楙，攒立丛倚，连卷欐佹，崔错癹骫，坑衡閜砢，垂条扶疏，落英幡纚，纷溶萷蔘，猗柅从风，藰莅卉歙，盖象金石之声，管龠之音。”[⑤]司马相如把南北的树木都列举出来，有的果树开花，有的林木结果，夏天、冬天的各种植物都出现在同一个园林中，可见苑囿之大之广！赋篇中此类罗列处处皆是，飞禽走兽，花卉果树，司马相如想穷尽所有让我们一一欣赏。以类相缀就是罗列艺术，罗列可以表现宽广的视野，清晰的类别意识和强烈的欲望。为了表达对宇宙万象的宏阔理解和对自由的领悟，汉赋作家往往会对同类事物不厌其烦地罗列处理。这些事物从意义上看代表着人们对大自然或社会生活某一领域如山川河流、地物矿产、街衢宫殿等的丰富认识和透彻的把握，渗透着人类把握世界的庄严情绪和自豪感，反映了汉人对宇宙万物的朴素认识意识，并展示了当时物质生活领域的伟大成就，向我们传达出一种“苞括宇宙，縂览人物”[⑥]的雄伟气度！
三、富丽堂皇的辞采造语
赋中的铺排要明显地表现出来，需要特殊的驾驭语言的本领，语辞丰富、华丽必不可少，司马相如精彩的辞藻使铺排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上林赋》写奔腾的流水：“终始霸产，出入泾渭，酆镐潦潏，纡余委蛇，经营其内。荡荡乎八川分流，相背异态。东西南北，驰鹜往来，出乎椒丘之阙，行乎州淤之浦，径乎桂林之中，过乎泱莽之壄，汩乎混流，顺阿而下，赴隘陿之口，触穹石，激堆埼，沸乎暴怒，汹涌滂湃。”[⑦]“出、行、径、过、汩、顺、赴、触、激、沸”十个动词连用，足以写尽那波涛汹涌的关中“八川”所经地域之广，水势变化之大，但作者仍觉得不能尽其异态，接着又写出八川的“横流逆折，转腾潎洌”，“沉沉隐隐，砰磅訇礚”，“潏潏淈淈，湁潗鼎沸”，“驰波跳沫，汩㴔飘疾”，“寂漻无声，肆乎永归”等，把各种形态一一绘出，使读者们为祖国山川如此壮美而产生强烈的爱国之情和民族自豪感。司马相如极尽铺排之能事，不厌其烦地从各种角度描写欢腾的流水，设想周道，词汇丰富，令人叹为观止。仅是流水就有近400字的华章丽语，那么汉赋的词藻之富赡可想而知。
再看歌舞娱乐场面的气势声威：“于是乎游戏懈怠，置酒乎颢天之台，张乐乎胶葛之寓，撞千石之钟，立万石之虡，建翠华之旗，树灵鼍之鼓。奏陶唐氏之舞，听葛天氏之歌；千人倡，万人和；山陵为之震动，川谷为之荡波。”[⑧]，司马相如用一连串对偶排比句，突出了人物气度的恢宏，可谓是豪情满怀，妙笔生花。江山秀丽多姿，物产富饶丰赡，建筑宏伟壮观，狩猎声势浩大，歌舞雍容富贵，宛如一幅幅巧夺天工、绮丽多姿的奇异画卷。大赋不仅不遗余力地宣扬了大汉帝国的声威，对统治者、对繁荣富强的汉帝国所创造的辉煌业绩的充分肯定，更重要的是表现了一个生机勃勃的民族在发展上升时期充满活力、充满自信的精神风貌，反映了中华民族巨大的创造力，洋溢着人们征服自然，改造世界的豪迈乐观精神。它表明中华民族进入发达的文明社会后，对大自然直接征服的胜利。的确，“这种胜利使文学和艺术也不断要求全面地肯定、歌颂和玩味自己存在的自然环境、山岳江川、宫殿房屋、百土石物以及各种动物对象。所以这些对象都是作为人的生活的直接或间接的对象化而寻在艺术中。人这时不是在其自身的精神世界中，而完全溶化在外在生活和环境世界中，在这种琳琅满目的对象化的世界中。”[⑨]
一直有人批判汉大赋堆词积句、玩弄辞藻、淫靡不急、雕虫篆刻，但从那时的事实来说这些都会不攻自破。汉朝大一统的时代，物质生产日益丰富，新生事物与日俱增，人们对自然界及人类社会的认识也逐渐深入，这些丰富多彩的名词术语真实地记载并反映着当时的生活。汉大赋多采用对偶、双声、叠韵等连绵手法和叠字艺术，这是为了模拟大自然丰富多变的音响，从而达到一种诵听上的愉悦效果，比如：左乌号之雕弓，右夏服之劲箭。襞积褰绉，郁桡溪谷。下靡兰蕙，上指羽盖。这是对偶对称的直接体现；除此之外，还有叠字、形声字、连绵字的运用，这些都反映出汉代作家对汉字形象本身的高度审美意识，他们用渊博的文字知识和非凡的创造勇气所取得的辉煌成绩。如果我们放开眼光，胸怀宽广地去欣赏这些华茂的文字会有另一番感悟。汉大赋的作家们正是怀着这样骄傲、自由、热烈、豪迈的态度来描写他们心中的山川草木、宇宙万物的，他们要向后代传达这一时代人类的雄心壮志和尊严荣耀。 
四、精彩纷呈的排比运用
“于是乎”的段落形成一种大型的排比，整个篇幅看上去都是铺排的形式，一眼望去就给人以震撼的力量，这是汉大赋外在的文体特征。“使人不能加”是大赋作家的共同追求。长篇巨制，洋洋洒洒几千字，正如马克思在《第六届莱茵河省议会的辩论》一文中评论邓斯·司各脱的著作时所说：“这种宏大的体制，甚至不用你去阅读，仅仅凭它那少有的巨大篇幅就足以打动（正如哥德式建筑一样）你们的心弦，使你们惊疑不置。这些天生的庞然大物对精神是能起某种物质的作用的。”[⑩]就是因为外在巨大，排比的句式让人一看就会产生惊心动魄之感。赋的本意就是直陈其事，大致相当于现在的客观描述。排比数量庞大，种类多样，不仅具有修辞学的意义，更带有某种文体属性的意味。
为了铺叙天子游猎的宏伟场面，交错的运用了大量的排比句，以动宾短语结构为主，句式三四五六七八字不等，三字、四字居多，这样的句子在文中达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如描写天子的游猎场面：“生貔豹，搏豺狼，手熊罴，足壄羊，蒙鹖苏，绔白虎，被斑文，跨壄马。陵三嵕之危，下碛历之坻，径峻赴险，越壑厉水。推蜚廉，弄獬豸，格虾蛤，鋋猛氏；烈櫍浞怩埂＜还逗Γ饷栂菽裕恍榉ⅲι埂?rdquo;[11]作者能够将十八种不同的动作和姿态一次排出，泼墨淋漓，变化纷呈，俨然就是十八般武艺的精彩表演，使人应接不暇。这些文辞妙语连珠，层出不穷，使人赏心悦目。四字句：“王车架千乘，选徒万乘，畋于海滨。列卒满泽，罘网弥山。掩兔辚鹿，射麋脚麟。鹜于盐浦，割鲜染轮。……倏目倩利，雷动犬至，星流霆击，弓不虚发，中心决眦，洞胸达掖，绝乎心系。……获若雨兽，把草蔽地。若乃俶傥瑰玮，异方殊类，珍怪鸟兽，万端鳞卒，充物其中，不可胜记，禹不能名，卨不能计。”[12]巨大夸饰和声情并茂的辞藻，形成丰富多变的排比句并接踵而至，给人一种铺张扬厉、纵横驰骋的感觉，动宾短语的急剧变化更加强了这种感受。气势恢宏，波澜起伏，一转再转，而又气脉贯通，一泻千里。
司马相如说“合綦组以成文，列锦绣而为质，一经一纬，一宫一商，此赋之迹也。赋家之心，苞括宇宙，縂览人物，斯乃得之于内，不可得而传。”[13]其意思是，赋就像经线和纬线编织的锦绣，又像五音组合的音乐。编织与组合，在赋这种文体中则表现为纵向与横向的时空铺陈。刘熙载认为：“赋兼叙列二法：列者，一左一右，横义也；叙者，一先一后，竖义也。]先后，是时间的先后；左右，是空间的左右。刘熙载在这里也强调了时空的铺排作用。汉赋的铺陈，无论是纵是横，是时是空，都非常讲究文采，因为赋篇的华美语辞使铺陈锦上添花；语言的艺术是无穷的，无意有意间的结合便形成了具有宏大气势的排比段落，一经运用铺陈效果非常明显。以上几点使司马相如的赋成为一代之胜，体现了巨丽的胜利，标志着先秦言志表情审美文化的调整，是中国审美文化由先秦言志表情艺术向主情尚意艺术过渡中的探索。其赋继承了《楚辞》“其文甚丽，其言甚长”的特点，影响是不容低估的。司马相如的赋不仅是汉代的文学财富，其宏大的结构和精心的铺排至今也是我们高山仰止的钦慕对象。司马相如用赋铺排的特殊形式向我们宣扬着汉帝国的尊严和雄风，流露着无法比拟的自豪感，成就感。
 
参考文献：
[1]张溥著.汉魏六朝百三家集题辞注[M].中华书局，2007.
[2]袁行霈主编.中国文学史[M].第一卷，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    
[3]费振刚辑校.全汉赋[M].北京大学出版社，1993.
[4]霍旭东主编.历代辞赋鉴赏辞典[M].商务印书局，2011.
[5]司马迁.史记[M].中华书局，2009.
[6]朱一清、孙以昭校注.司马相如校注[M].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
[7]刘勰.文心雕龙[M].王运熙、周锋译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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